日常与神圣（组诗）
在故乡的河边
【资料图】
那天上午，我的漫游在河边搁浅
穿过盛夏和山谷的高热
蝉鸣在那里静止了，那里，水面的闪光
松叶的幻觉，一只轻盈的舟
泊在古典的铜镜里。那两个小女孩好像是
突然在那里出现，站在炽烈的光焰中
——两只起舞的鹤，降临后又飞跃
在雪白的石头琴键上，她们的裙裾和脚
涉过水面，像一幅宋画
我好像在此刻返回了童年
在这个故乡的午梦中
中元节之夜
一个宝蓝色滤镜中的夜晚
父亲在厅屋的神龛下封纸包
一扇半开的门，迎向户外莫名的黑暗
有些什么事物带来远方的消息
当母亲从灶房出来，那迢递的灯光
会温暖墙壁的阴影，越过
父亲肩部的近景，她将香案端上方桌
然后是米筛中的冥币、香烛和供果
母亲在牌位下合十，打拱、问卦
从高祖、曾祖再到祖父，父亲用毛笔
写下他们的名字，一个家族考妣的简史
让他劳作的脸变得安详，他仿佛听到
祖先们回来了，一阵风吹过摇曳的烛火
神秘从窗外降临，农具和狗在酣睡
在这幅静帧的默片中，只有他们默契的手部动作
还在进行简约的对白。当他们将垒起的纸包
放入屋场的柴堆上焚烧，父亲口中就会发出
喃喃的巫语，附和着火焰的噼啪声
一种古老的祭奠，让逝去的亲人
成为庇佑家宅的菩萨。金潭原上空
月亮中的梅山神注视着回乡的魂灵
一都河泛出粼粼的银光
日记
一盏宁静的台灯
一道橘色光的布景，充满她
此刻记忆的脸，我的妻子
在阅读妈妈的日记，她的妈妈
一个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的女人
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贫穷的女人
阅读她尘封的日记，阅读她的爱、痛苦和理想
以及整个青春期陌生的狂热与慌乱
她的一生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中
只有狗、庄园和田野的气味能够安慰她
我惊叹于红色封皮中那些文字的魅力
阅读那些来自语言直觉描述的章节
想象一个灵性的女人在不幸的婚姻中
如何枯萎，梦如何破灭
我的妻子，她曾经送养的小女儿
最终在哭泣中与她达成了和解
在山中
那个人把马系在一棵树下
那是一棵松树，在雪径和明月的尽头
一只山猫走了很远的路
之后是他们的小屋和没有人迹的旷野
柴和狗在熟睡，他的妻在那里煮茶
那里，电视机没有信号。他去后山维修接收器
射电望远镜一样的接收器，在星星下面
他想起了学过的物理学和数学公式。无垠的霜雾
鹿隐现，消失。马回头打着响鼻，看他
突然，峪中下起了雨
而他站在那里，在一块T形的太阳能面板前
像个国王，他没有为此感到羞愧
在他生活过的这个片段中，一生没有观众的演讲中
家务事
结婚后，习惯在家务事中
找到朴素的真理，重复家务事
就像重复诗歌的手艺。让比喻和想象
进入洗碗、炒菜和扫地的日常
让一个女人不再怀疑你的语言中
有另一个女人。就要与她分享早上的阳光
与晚上的月光有什么区别，让她懂得
你睡觉的姿势和潜伏在梦中的秘密
告诉她写诗只是幻觉，而家务事
才是真实的生活。要习惯做家务事
就像要习惯不能同一个女人讲大道理
学会小声说话，像鼾声那样微弱
要与她分享今天猪肉和白菜的价格
让她知道你按期更换的日用品的牌子
不要在衬衣上露出口红的马脚
要认真擦洗客厅和卧室的每个细节
千万记得她叮嘱的每一个句子
都有特别的意义，甚至要随时体察
天气和她心情的关系，不致让氛围过分紧张
就像一首诗的写作，随时都有烂尾的危险
习惯家务事，就像习惯一个家庭的成长
有自然的节奏和张力，那每件家具
和绿植的陈设都有自己的个性，你必须掌握
处理每件事务的火候，必须把每个重复的一天
当作新的一天，让情感渗透到
盐和辣椒的味觉，让葱和大蒜也都饱含
爱的象征，愿怒火和争执在家务事中得到平息
愿这首诗能让每个男人都理解
家的道场有教科书那般神圣和庄严
菜市场
菜市场爆竹似的嘈杂声中
蕴含我们全部的滋养，一座小镇
或者县城充满活力的心脏
每个新的一天都从这里开始
从这里谢幕。菜市场带来食物的钟声
不会晚点，这搬运食材的火车站
会在你味觉的神经上留下准点的记忆
当饥饿的膝跳反射来临，当我们
走进菜市场，它不同于城市光鲜的
商业广场，这里破烂的广告牌
不会写有高蹈的抒情词，这里躲藏着
老鼠和苍蝇的巢穴，下水道随时会排泄
狗的尿渍，那小孩的哭闹声
和小贩的叫卖声中，永远混杂着
人和动物的体味，菜市场有臭气熏天的哲学
它关联我们的食道和大便的审美
它是管理我们胃的厨房，它消化一切
繁殖一切，它是储存细菌的温床
分泌脏话和外乡人不懂的俚语
那穿睡衣的大爷大妈，那卖鱼的少妇
卖猪肉的老头和卖蔬菜的娭毑……
在菜市场的舞台中，化为声音的旦角
和丑角，演绎市井的油腻与世俗
菜市场潜伏着我们内心最丰富的表达
这里有理解生活的大师，用最粗鄙的语言
和缺斤短两的心机，传承售卖的法则
理解菜市场的庖脍之道，理解它接纳所有
接纳官吏、教师、老板、农民工和小偷……
理解人性的秤砣和欲望的天平
菜市场有属于底层运转的秩序
它教会我们卸下身份，进入真实的日常
它慰藉和帮助我们，它把吃食送到
穷人的餐桌，也运往富人的家宅
马迟迟，本名龙运杰，1989年生，湖南省隆回县人，现居长沙从事影视广告导演工作。有诗歌散见于《诗刊》《星星》《十月》《芙蓉》《扬子江》《诗歌月刊》《湖南文学》《作品》《飞天》等刊物。曾参加2015年第五届《中国诗歌》“新发现”诗歌营，2016年第六届十月杂志社“十月诗会”。
